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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好，老子等着！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陈梓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像港台片中被老板炒鱿鱼或炒老板鱿鱼的员工那样，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收拾着收拾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这是图一时痛快，而自绝生路自毁前程啊！父母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成人，本指望我有所出息，谁想到我竟是如此意气用事！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拿固定工资的，我前途未卜，拖累父母跟着受罪了。

　　陈梓浩心情沉重出了政府大门，一时不知到哪里去。想了半天，猛地跳上自行车，自南向北，一路上坡，向河边骑去。

　　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携带着黄土高原的泥沙，盘踞在这座城的地界，日夜奔突。陈梓浩和所有人一样，对黄河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所以，有高兴的事，来找黄河；有烦恼的事，也找黄河。

　　此时，陈梓浩在大堤上慢慢骑行。拐进前边的柳树林，陈梓浩把自行车往前一送，任由它在滩涂上滑行倒地。林中还有一块将要干涸的堰塘，一只白鹳茕茕孑立在倒卧的枯木上，对着水镜，理着羽毛。陈梓浩冲它扬手问候，那鸟不领情，刷地一下展翅高飞了。“做个伴儿不行吗？我能吃了你？连鸟也不理解我！”

　　越过堰塘，是茫茫的白沙，再往前行，就是宽阔的河道了。他站在浩浩荡荡的黄河边，看着夕阳照耀下茫茫一片刺眼的水面，一时觉得再熟悉不过的黄河，竟是那么不可逾越。在她面前，他太渺小了！

　　屈指算来，他两年里三到黄河边，而今天是第四次。

　　历史的车轮就像这条母亲河，缓慢，但势不可挡。20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上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不情愿钻出象牙塔的大学生们像呆头鹅似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陈梓浩从财大毕业了。当他和同学们将学士帽抛至空中的时候，有一丝放松，但更多的是迷茫。这个时候的国家，企业改革正是热门话题，清理“三角债”解决了疲软问题，实现“软着陆”遏制了通货膨胀。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学生们，哪里不知道外边正流行“最想是上岗，最怕是下岗，最担心是物价飞涨”的口号？在一片下岗声中，他们到哪里上岗？饭碗都不知往哪摆，何谈辉煌前途？听说学兄学姐们从大分办领到的派遣证不再是旱涝保收的行政事业单位，大部分被派到基层乡镇和企业了。又有小道消息说国家要改革毕业生就业政策，就是说以后的大学毕业生不再包分配，要自主就业、自谋生路。从陈梓浩这届开始，只对百分之十的优秀学生分配工作，其余的实行双向选择。这不就意味着毕业等同于待业，难听点就是失业嘛！我们总是把汉语的隐晦和多义发挥到极致，好让那些可怜的人不至于绝望，而造成社会动荡。毕竟稳定压倒一切嘛！很多像陈梓浩这样出身草根阶层的同学十分悲观，加上四年大学生活的不舍，就到黄河边最后一次野炊，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哭得一塌糊涂。

　　第二次来时的心情，和上次大不相同。陈梓浩是和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同学一块儿来的。那时三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了，结业典礼上，省委书记不请自到，发表了重要讲话，鼓舞他们立足基层，吃得艰苦，耐住寂寞，练身本领，有番作为。始终牢记慎独、慎权、慎欲、慎情，给百姓多办实事。这位和蔼的全省最高首长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抱有组织就会包办你们一切的幻想，不要抱有领导始终在关注你们成长的幻想。因为组织很忙，领导很忙，你们只有做出了成绩，才能引起组织和领导关注。是英雄是好汉，咱战场上见！话虽如此，也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学生热血沸腾了，看看台上坐的大人物们，好像都是“俱往矣”的“万户侯”。会后，寇明提说没看过黄河，就倡议组织了一次游览活动，陈梓浩带着他们来到母亲河边。这些自视是我党后备领导干部的年轻人站在驶往对岸的船头，个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寇明提建议每人对着黄河说一句话表达自己的志愿，儒家思想依然占据了古往今来多少有志者的心胸，听，有说“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有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印象深刻的是寇明提说了句“不为良医，就为良相”，选友们大呼此人有异志，医生不用说是当不成了，那第二个选择不就是宰相嘛。

　　再来的时候，是得到江婧颖明确分手的通知后。江婧颖用红铅笔写了个信皮寄给他，宣告两年的感情就此终结。他拿着信跑到黄河沿，边哭边骂江婧颖的薄情寡义，现在，遇到挫折的陈梓浩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太傻？如果当初同意江家的要求，不异于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能受眼下的窝囊气吗？你看现在的大学生，不管男女，挖空心思来寻找成功捷径，甚至做出惊世骇俗的事也在所不惜。

　　此刻，陈梓浩又一次屹立在灼热的黄沙之上，不停地拷问自己，难道我真的不适应农村工作？我看我和农民们处得不错嘛！这完全是荀尚仁一手操作要排挤我呀，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不是太缺乏冷静了，动不动头脑就发热，一点火就着的脾气，怎么就改不了呢？

　　作者手记：与其说陈梓浩不适合农村，不如说他还没有适应社会。他还是个没被磨光的棱石，透着硬邦邦的青色品质。荀尚仁是个段位较高的棋手，善于利用规则、借势发力就达到目的。两人的翻脸虽然早晚要来，但冲突的场面让我听了很解气。有时我也想冲人踹门拍桌子，可一直不敢落实到行动上。

　　山穷水尽的陈梓浩开始思考了，看清了一个人，就会明白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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