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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张镇看出人们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并且顺从了自己思路，感觉不会发生大的问题，便叫保卫科长指挥人们推着三轮车进入院子，一排排地摆好，然后领着三百多号人进了会议室，又叫吴广打开空调，还叫吴广通知《开放大家谈》的记者来拍摄。不一会儿，会议室里就凉快了。人们喊着爽！好爽！这时，行政科的同志抱来了几大袋子纸杯子，叫大家喝水。人们也真渴了，就抢着纸杯去接水。两名记者进来后来急忙架设机器。待人们乱腾完了，张镇坐到主席台的桌子后，庄重地扫视着人们的脸，说，现在《开放大家谈》的记者开始采访了，我想把大家的发言也播出去！请大家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过，可别乱嚷，谁发言就拿着话筒！好。开始吧！

　　一个记者把摄象机对准了人们，另外一个记者举着话筒等人要。可人们忽然沉静了，谁也不要话筒，只是瞪着眼睛看那摄象机镜头。张镇呵呵一笑说，大家不是希望说说吗？你们都不说，我播什么？

　　人们就相互看看，又都看一个穿红体恤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只好站起来，伸手要过了话筒。他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说！我们都下岗了！没工资了！可有老人有老婆有孩子，都得吃饭！我蹬的这三轮还是借钱买的！我没别的本事，也没门子没关系找工作，不叫我蹬三轮了，我全家都得饿死！完了！

　　这人一说完，慌忙坐下了，忽然发现还抓着话筒，又急忙把话筒朝前一伸，叫前面的人传给记者。

　　张镇问：还谁说？

　　沉默。

　　张镇又问：我们专门制作一期反映你们心理话的节目。可大家不说，政府和社会怎么会知道你们的想法啊？假若大家没什么可说的，那么，我们就不拍了！

　　这样一激发，就有几个小伙子站了起来。记者赶紧把话筒递过去。这几个发言者都说了自己蹬三轮的原因，不外乎下岗了找不到工作，家里有重病人拉了一屁股债，可没其他收入来源也没本钱做生意又没技术专长，只好蹬三轮挣点钱糊口。

　　张镇庄重着脸说，这几个师傅的状况，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我想，在座的大都是这样的情况吧！

　　这话一说，人们大都低下了头，神情愁苦。会议室里气氛压抑起来。张镇又问：假若限制或取缔了三轮车，你们会怎么办呢？

　　第一个发言的那中年人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那我们没活路了！我们就集体上访！朝政府要饭吃！

　　对！上访！共产党不能看我们饿死不管吧！叫政府给安排工作！政府不管，我们就去卧轨！叫火车轧死！

　　人们的情绪如小火山般又一下子爆发了。会议室里嚷成了个蛋，震得人心发颤。张镇站起来，挥动着两手示意大家安静。摆了半天手，会场这才逐渐静下来。张镇大声说，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当然不会看着谁饿死不管！

　　那怎么管我们？！给钱养着还是给安排工作？！

　　张镇说，政府怎么管，我们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因为，政府还没说取缔你们！但是，我想，假若政府取缔三轮车，肯定会有合理办法的！会使大家基本满意的！

　　人们听了这话感觉失望，抱怨情绪又起来了：政府没说取缔我们，你电视台造什么舆论？！电视台没安好心！你们就是想叫政府取缔我们！你们心太毒了！你有工资有地位，想过我们死活吗？！

　　张镇听着人们的愤怒指责，心里倒不恼，他理解这些人的心情。这些人，因为没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不得不蹬起三轮车。谁不想有份固定的职业和收入呢？但是，张镇清楚，要整顿城市秩序，要优化开放环境，要建立文明城市，取缔三轮车势在必行。外市在整顿城市秩序时，基本都是拿人力三轮车开的第一刀。要么限制人力三轮车在市区跑，要么干脆取缔。而那些城市解决的办法，主要是按原价格买下他们的三轮车，还统一安排一些建筑公司、公路、水利工程、城市环境卫生服务这样的一些岗位来安置他们，这样的工种岗位，大都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有力气就可，并且收入还相对蹬三轮车高点。为了安置这些人，政府要求这些岗位限制使用农民工。张镇想，在制作这期节目时，除了报道这些人的意见、社会市民的看法外，还要介绍外地解决此类问题的办法。最好是请有关部门来说一些外地的做法经验。但是，节目的主要倾向依旧是限制或取缔人力三轮车。这样，节目播出去，才有深度和力度，也才有积极意义。

　　人们喊叫了一会儿，声音也就小了下来。张镇说，我说政府会合理解决你们的问题，是因外地有一些办法可借鉴。外地好多城市这几年都取缔了人力三轮车。那些人们基本都得到了安置，收入也有保障！张镇就说了外地的一些做法。

　　你又不是市长，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外地是外地，平川是平川！平川会这样做吗？！

　　张镇摆摆手，人们又静下来。他继续说，我当然不是市长，可电视台完全可以介绍外地好的经验做法，也完全可以给政府提建议的！要相信我们的政府，会从群众利益考虑问题的！

　　有 人忽然喊：真取缔了我们，政府不管怎么办？你敢担保吗？

　　张镇忽地站起来，说，真要取缔你们，政府真要不管你们，你们就来找我张镇！我陪你们去省委去中央！

　　话说到这份上了，人们都不吱声了。张镇高声道：你们的话都说了，我们也都录了！周日晚上就播！现在，大家还是赶紧去跑买卖吧！

　　人们默默地走出会议室，又蹬着自己的三轮车上了街头。张镇望着人们离去的背景，叹息一声，走回了楼里。

　　张镇交代记者，这期节目的题目叫《三轮车问题》，按这样思路制作：不要提三轮车夫围堵电视台，而是说成他们看了节目后，纷纷前来要求电视台采访，听取他们的声音，所以电视台长接待了他们，并由记者采访了他们。在报道他们意见同时，还要再介绍一下外地解决三轮车问题的经验做法，还要请市公安交警、交通局、城市执法局的负责人谈解决问题的思路，还要再报道市民的意见。节目最后还要提示说，将继续关注这个问题。

　　张镇还交代吴广，写一个关于电视台报道三轮车问题引起重大反映的信息，把市民的意见，三轮车夫集中前来电视台要求采访的情况、他们的观点，采访到的市有关部门的思路，一并写进去，报送市委、市政府。吴广问：还写外地经验做法吗？张镇摇头说，信息不是建议，不需要写。

　　过了几天，《开放大家谈》栏目播出了人力三轮车问题。节目播出后，在市民中又一次引起了重大反响！许多市民打电话给那栏目的记者，表示对三轮车夫的同情，纷纷希望市政府尽快取缔三轮车，稳妥解决三轮车夫的困难。张镇指示记者，用话筒把市民来电话情况记录下来，在下期节目里做为观众反响报道一下。

　　市委宣传部王部长也打来了电话，说，这样一报道，就为下一步整治工作打下了群众基础。还说刘书记看了节目后也表示满意。希望电视台多主动涉及文明城市创建中的一些老大难问题。创建文明城市，刘书记为领导小组组长，王部长是副组长兼创建办主任。张镇心里挺兴奋，感觉从三轮车问题入手，因势利导，形成了强烈的社会舆论氛围，会对整顿城市秩序、提升城市形象带来很大的促动。

　　而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个电话，叫张镇把心又吊了起来。下午，市政府的一个副秘书长打来电话说，胡海三副市长主持一个小会，要他参加，要他立即到市政府小会议室。张镇知道，市长去了中央党校学习，市政府工作暂时由胡海三主持。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市政府以为电视台发动社会舆论逼迫政府解决问题，是给政府出了难题。张镇还意识到，胡海三终于找到了一个整治我的机会了！

　　张镇走进市政府二楼的小会议室，见胡海三和公安局、交通局、劳动局、民政局、城市执法局的局长都坐那里了。他朝耷拉着眼皮的胡海三点了一下头，拣了一个沙发坐下。

　　胡海三眼皮一抬，说，我们开个小会！只研究一个事情，就是三轮车问题！电视台一采访报道，市民和三轮车夫的情绪起来了！电视台还写了个信息，刚才大家都看了。这使市政府感觉到了压力。怎么办呢？大家说说吧！

　　劳动局长先开了口：外地安置三轮车夫的做法，我们市不好完全学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市的下岗职工太多，我们包办安置了三轮车夫，其他人怎么安置？不安置别人，引发的矛盾不更大吗？

　　民政局长也提出了问题：把三轮车夫或其他下岗职工安置到水利、公路、建筑工程上，只是解决一时，工程完了，他们又没了岗位，没了收入，那时还不是又找政府？那时政府再怎么办？那时还会引发更大的群体事件！限制使用农民工，农村那么多的剩余劳力怎么办？也要考虑农村的稳定和农民的生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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