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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她没去上学,而是带着一包衣服和书,从姥爷家骑回自己家的巷子,再从自己家骑回姥爷家的胡同口。中午她骑累了,回到学校用二十块钱在建一买了二十杯奶酪拿到护城河边,对着一池死水,流着眼泪大口大口喝下去。

  人生本该像奶酪一样酸甜,而她的却变了味,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吞咽着酸甜,品尝着自己的泪水。

  放假前,普华背着大人重填了文理科意向表,虽然有违她的初衷,但交上表的最后一刻她觉得不应该后悔。之前的生活都是别人在替她选择,这次她想自己选一次。

  分班表是放假当天发下来的,普华领到表格就独自走出了教室,到楼顶席地而坐,对着炎炎烈日。毒辣的阳光烘烤着周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发烫的毛票,一张张数起来,数到后来忘了是多少,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阳光。

  她仰起脸对着太阳,倔强的拒绝那团笼罩在头顶的影子,甚至伸手推开他,示意他离开。

  太阳重新灼烧着她的头顶,他退开了,在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坐下来,陪着她暴晒,把她脚边的毛票展平,一张一张递给她。

  4-5

  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普华都在姑姑介绍的地方打工,爸爸几乎每晚去接她,父女俩相携从打工的地方走回家,有时就在路边摊解决晚饭。妈妈又来和普华谈过几次,试着说动她去姥爷家里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开学前,普华用打工攒的几百块加上姑姑舅舅给的压岁钱凑了一千块钱给爸爸。叶爸爸摸着女儿的头几度哽咽,他从多年的积蓄里又拿出了一些,趁着开学前两天给家里装上了电话。

  对于那时的叶家,电话真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叶爸爸平时根本用不到,装电话完全是为了让普华开心。他眼瞅着女儿一天天安稳的打工学习,却觉不出她快乐。

  电话着实令普华兴奋了两天,第一个电话她打给了姥爷,在电话里婉转告诉妈妈她想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意思。之后,普华打给了娟娟,至于纪安永,虽然熟记着他家的号码,她最后选择不拨。

  她选文科的事纪安永是支持的,为了表示祝贺他送了一本中英对照的《泰戈尔诗选》给普华,还在扉页上像模像样地签上他的名字。普华给书包好了书皮,放在随手可以取到的地方,学习累了就打开读上一首泰戈尔的散文诗。

  她最喜欢那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能背诵每一个段落: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她与安永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是转瞬间无处寻觅?没有交汇的轨迹?还是注定就无法相聚?普华明白,今后不再同班,很多期许过但从未发生的事情终将没有结果。她没有勇气让他知道,也不可能唐突说出口。她能做的,就是等待。诗歌和现实中的感触让她深陷在苦闷的等待中无法自拔,不知这样的日子哪天是个头。

  对她去文科班反弹最大的是施永道。拿成绩单那天他在她身旁坐了几个小时,她不回头看他,不让他看出她哭过,他也不说话,把毛票折成小船,宝塔,相机,衣服,最后是一颗揉皱的心。放学他一路骑车跟她,跟到她只好不回家没方向的沿着马路骑下去,骑到迷路了,在护城河边停下来。

  他隔着一段距离同她坐在河堤上,时刻戒备着,好像以为她要做些愚蠢的事情出来。其实,她只不过捡些石头丢到河里,溅起些水花。他也跟着丢,力气很大,砸到河边钓鱼的陌生人被骂了两句。

  “施永道,你要干嘛?”她不解。

  “你干嘛去学文!”他把大把石子投向对岸,“我受不了政治和历史……怎么办……”

  他其实想说的是“如果没有这两门破课,我肯定陪你去学文!”,可她理解的是,他讨厌文科。

  “你确实……不是学文的料!”她很直率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施永道,你是理科天才,以后……不用浪费时间等我!”

  她如是说,也如是做,骑进最近的巷子七拐八拐把他甩开了。

  之后的假期,他们没有任何联系。除了娟娟,普华和六班的人都疏远了,包括纪安永在内。她也变得更沉默寡言,习惯了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

  当高一六班最后一点东西搬离三楼之后,普华正式和生活了两年的集体告别,拿着通知在楼里寻找新的文科教室。学校的传统历来是高二以后文理班不同层,普华被编进七班还在原来的楼层,而六班因为是重点班调到了顶层。这就意味着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无论是她和娟娟,纪安永还是施永道。

  娟娟问她:“舍得吗?”

  普华说:“这也许是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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