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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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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档香烟特殊的味道瞬时弥漫了车厢。 卞绍宗这才意识到他忽略了领导干部身价的行情。领导干部是有身价的,而且这个身价是有行情的,官越大行情越看涨,官再小也不是没有行情。这个身价来无影,去无踪,但确确实实客观存在着,一如泥塑的菩萨,泥其实是最普通的玩意,但是不管这泥是黄泥、灰泥还是别的什么泥,也不管这泥是从地沟里挖出来的还是从田野里翻出来的,一旦被捏塑成了菩萨,那就了不得不得了,怎么看都有一层巨大的佛光圣气笼罩着,不得不驱使你虔诚地低下你的头,同时屈下你的双膝。 敬神是需要肥大的猪头的,而你卞绍宗奉上的却是一只蚂蚁头。态度上讲,这就等于对领导身价的亵渎,或者是玩味。 领导们当然不可能表现出什么,照样无比从容地相互搭讪,照样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照样不咸不淡地谈论着屁不相干的天气的变幻、温度的高低、皮肤上有无痦子或者老年斑什么的等等,他们似乎全然淡忘了对一个小小干部香烟的拒绝,一如庙里的菩萨,对敬奉者的供品熟视无睹。唯一不同的是,给菩萨无论敬什么,菩萨的表情、行为看不出任何的变化,而领导干部,却是微笑着把供品谢绝了。 微笑其实是对谢绝的装饰,谢绝其实是用不着装饰的,谢绝其实就是拒绝。 卞绍宗感到了尴尬,并且由尴尬变成了愤怒。愤怒是那种足以让帽子顶起来形成所谓怒发冲冠式的怒火,好在,这种怒火已经表现不到脸上来了,卞绍宗毕竟是在进步。但是卞绍宗不能容忍这种被侮辱、嘲弄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角色是多么低微、卑贱,刚才还认为自己是一只狗、一个小学生呢,其实什么都不是。他突然为自己可怜,为所有吸清谷牌香烟的人们可怜。 前面坐位上有一名领导干部回过头,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红中华。他赶紧接了。领导又微笑着把头回过去了。他在紧张地琢磨领导递给他香烟的真实用意,或许,这是领导的一种不经意的施舍,或许,什么动机都没有,只是一种处于本能的客气,或许,或许就没有什么或许,因为施舍也好,客气也罢,对一位素不相识的下级,根本就没有一点必要。只是这难得的微笑,说不上是给人一种温暖呢,还是恶心,反正人家笑人家的,你可是一点辙也没有,人家笑了,你就得也笑着,而且要笑得更加灿烂,在笑中添加更多的诚意。 于是,面对领导鼻翼两边悬挂的笑意,卞绍宗马上打开了面部所有的笑神经,迅速让笑容在整个的一张脸上像牡丹一样绽放着,直到领导把脑袋转回去,他才让脸上的牡丹合拢起来。 他使劲划着火柴把烟点着了。他点的不是红中华,他点着的是清谷。他猛吸着清谷。红中华在手心里被捻成了齑粉,他捻得很带劲,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把红中华看成了那些领导干部,领导干部是骨肉之躯,表面积当然比香烟要大千倍万倍,他只有把领导干部看成小人,看成香烟一样大小的小人,才能把他们捻成齑粉。 烟丝被捻碎了,他悄然把碎沫掖到了坐垫下面。待调整完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始至终,主任就没用正眼看他。他就明白主任肯定有想法了。调研归来。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你,还想在政府办呆下去吗?" 官场上的同志说话一般不会直截了当的,一旦直截了当了,那么问题就已经严重到不容客气的地步了。 卞绍宗嗫嚅着:"……想。" "你今天,可给我们办公室丢人了,更重要的,是丢了县领导的人。" 卞绍宗心头像滚过一排炸雷,关于丢人的事,他清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只知道是自己给自己丢了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在给办公室和县领导丢人。这有点像在国际体坛夺金的运动员,夺到手,金牌是自己的;夺不到手呢?尴尬不仅是自己的,也是祖国的。 卞绍宗继续唯唯诺诺着:"我没想到,真是的,这次给办公室和县领导丢人,教训很深刻!"两只手,局促地捏弄着衣角,像个被男人奚落了一番的小媳妇。 主任说:"什么没想到?如果什么都想不到,你还有什么能耐在这儿混?" 主任说是这么说着,口气里还没有把他打发回去的意思,拉开抽屉,取出一条红中华,拆开,取出一包,"给,领导面前,使这个。" 卞绍宗猛然就激动了,他捧着红光四射的红中华香烟,一时感到失语,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感到,自己就像严重违反了战场纪律的一个士兵,理当推出午门斩首示众的,却意外地受到了长官慈父般的宽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拼死疆场,以报浩荡隆恩。 一个简单如土豆般的道理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如果说进机关有许多门道,门道是有坎的,他必须花百倍的努力迈过这些坎,否则,即便进来了,也休想安身立命。 真难啊!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九十里铺的甄裁缝,一个为了生计出卖肉体的乡下女人,多不容易啊!他同时又理解了栾建民既然喜欢甄裁缝,又为什么能够容忍其他男人上甄裁缝的床。 如果不是那么多的男人为甄裁缝提供钞票,甄裁缝拿什么来养活瘫倒在炕上的公公和婆婆?西北矿业大学的那个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她,能顺利毕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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