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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我在洗手间里被大平和小卫的对话惊出一身冷汗,蹲在马桶上,迟迟不敢出来。我是不会参与抢劫的,那太危险了,闹不好会出人命的。但大平和小卫的这个鲁莽的敲诈计划倒是提醒了我。我在报社当实习记者时,曾采访过一个在奉城红得发紫的女主持人。这个女主持人开着辆红色的本田跑车,车牌号的尾数是888,很扎眼很招摇。据说,她主持一场婚礼的价位不低于两万元,赶上双休日,一天能赶两三个场子。如果想办法把她约出来,狠狠地敲一笔,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个想法让我渐渐激动起来。但我并不想将这个计划告诉大平和小卫,我想单独行动。原因很简单,对付一个纤弱女子,没必要兴师动众,我一人足矣;再有,即使三人合作敲一笔成功了,可谁又能保证,此事日后不被泄漏出去,提心吊胆的日子,会让我一辈子都活不安生,而一旦事情败露,等着我的注定是深牢大狱。

  从洗手间出来,我犹豫着地拒绝了大平和小卫的提议。我的理由很充分,我暂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为大斌的公司想请我去当宣传策划的主管,年薪十万,凭我的交情,大斌说好可以先预付我一年的工资,这样,我就能暂时摆脱困境,重新上路了。

  我之所以故意把大斌抬出来,是想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我真的害怕他俩怕我走露了风声,为以防万一,干脆先把我做了。我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我感觉到此时他俩已如笼中困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的神经一紧张,敏感和多疑便也随之增多起来。

  好在,大平和小卫并没有对我不参与他们的行动表现出疑虑和防范,甚至频频点头,以羡慕的姿态表示了理解。

  7

  第二天,他俩出去买家伙什儿,我从名片夹里抽出女主持人的名片,下楼给女主持人打了个电话。谢天谢地,她竟记起了我,还说我那篇专访写得很有文采,至今都保留着。我说,我有个外地做大买卖的朋友后天结婚,想请她去主持。如果有空的话,请开个价。女主持人一听不是双休日,爽快地答应了,说没问题,但我现在的出场费已经涨到三万了,你可以跟他要四万,剩下的一万算你的回扣。还说,这些土大款,有钱的很。

  我笑了,在心里。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年头,有些人的钱要么不是正道来的,要么来的太轻而易举,真是不敲白不敲。我和女主持人约定明天下午三点,在友好宾馆大堂见面,然后签个简单的协议。女主持人轻柔地说,没问题,我很想跟你单独聊聊,咱们不见不散哦。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我的计划是这样,先把女主持人骗到房间,趁其不备,用事先套好胶皮管子的铁棍将其击昏,不然很可能失手,一击致命。这一招我是听大斌说的。胶皮管子可以缓解铁棍的重力,既能致人于无还手之力,又不至于酿出人命官司,是一种很科学很专业的手法。然后,我再为女主持人拍几卷裸照,逼迫她就范,拿出五十万元现金,赎回照片和底片,咱们从此各奔东西。我相信,她是不敢报警的。五十万于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主持十几场婚礼的小钱;再者,女主持人是奉城的知名人物,还是个待嫁的姑娘,她不会因小失大,跟自己至关重要的名誉过不去,更不会像个贞女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满世界告我,她只能忍气吞声,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即使她事后想找人报复我也没有机会了,因为拿了钱,我会先还掉欠下的债务,然后远走高飞。至于去哪儿,并不重要。

  万一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办?想到这里,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我现在必须树立一种志在必得的信念,打消那些不吉利的念头。正如大平所说,我们现在只剩下一条烂命了,没啥好顾忌的。起码,我的这个敲诈计划远比大平和小卫想出来的要高明许多。

  晚上,大平和小卫悲壮地告诉我,他们今晚各自回家先与亲人们告个别,第二天中午采取行动。

  我将白天买来的照相机藏好,便开始用套着厚厚的胶皮管子的铁棍在房间里一遍遍地演练起来。铁棒要准确地击中女主持人的后脑勺,但太轻了不行,如不能一击致昏,对方很可能会拼死反抗,到时惊动了楼层的服务员或隔壁的房客,后果可想而知。但太重了也不行,万一置女主持人于死地,我非但得不到我想要的钱,还要背上个杀人犯的罪名,亡命天涯,束手就擒是迟早的事。

  我甚至还在房间里一遍遍演练了女主持人到后,与我上楼如何开门,如何倒水,如何说话等细节。这些细节同样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以免引起她的怀疑,那样就只能前功尽弃了。

  我一晚上几乎没合眼。一闭眼,眼前出现的就是女主持人血淋淋的面孔,要么就是我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的情景。天大亮时,我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用枕巾蒙上眼睛养会儿神。

  中午,我和大平小卫来到“海风”对面的小饭馆,他俩每人身边都放了把新买的砍刀,用毛衣包裹着放在桌上。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少说话也很少动筷子夹菜。我知道他俩是在为自己壮胆,我也是。我期待他俩的成功,他俩的成功对我接下来要实施的行动会是一个不小的鼓励。

  终于,大平和小卫神情肃穆地站起身,一人握着瓶啤酒狠狠地撞了撞,然后,一口气干掉。

  大平冲我笑笑,“兄弟,麻烦你把帐结一下,告辞了。”说完,大平双手一抱拳,两人大步朝对面的海风走去。

  8

  大平和小卫来到二楼的经理室门前,看看左右没人,轻轻推开门,往里面看了看。瘦小枯干的台湾老板正靠在高背皮椅里打盹。两人迅速闪了进去,“咔嚓”一声反锁上房门。

  台湾老板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刚站起身,小卫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明晃晃的砍刀架在了台湾老板的脖子上。“别动,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台湾老板脸色蜡黄,哆哆嗦嗦地把身体重新陷入宽大的大班台后面,双手抱住头,嘴里不住地说:“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我们哥俩在你这里输了一百万,欠了一屁股外债,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想管你借六十万。我们不会白借,我们每人剁一根手指头押在你这里,要哪根给哪根,怎么样?”大平站在大班台上前,上身前倾挥着砍刀,恶狠狠地说。

  台湾老板高举双手,“年轻人,千万不要冲动,别自残,我,我晕血。我可以给你们六十万,但,我,我得凑啊,容我点时间,过两天你们来取钱怎么样?我保证不报警,保证履行承,承诺。我这就给你们打张欠条。”

  “少耍滑头,把保险柜打开,再让前台把今天的营业额全送过来,有多少算多少。记住,我的砍刀可不是吃素的。”

  “好吧,我先喝口水,我心脏不好。”

  “少废话,快点!”

  “兄弟,抽根烟,消消火。”台湾老板已恢复了平静,从大班台上拿起中华烟,抽出两支,笑眯眯地想递给大平和小卫。

  大平看出台湾老板是想拖延时间,但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事不迟宜,看来只能动真格的了。大平把左手的食指搭在大班台上,“我不是来吓唬你的。我豁出去了,现在就剁给你一根手指,让你知道我的决心。再不拿钱,咱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我说到做到。”说完,大平眼睁睁地挥刀砍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指。那跟手指崩到雪白的墙壁上,又弹到大班台上。台湾老板吓得“嗷”的一声,缩成一团。大平慢慢睁开血红的眼睛,牙齿打颤,嘴唇到白了,“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剩下的就看你的了。钱到手,我兄弟再剁给你另一根手指。” 说完,大平喉咙里不停地发出沉闷的呻吟般地“呜呜”声,弓着腰。咧着嘴,额头上满是汗珠,手中的大砍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我这就拿钱给你们。”台湾老板从抽屉中翻出一串钥匙,在手中摇了摇,迅速站起身,动作敏捷地去开身后的保险柜。

  这时,几个持枪的警察破门而入。“不许动,举起手来!”大平和小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乌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俩的脑袋。台湾老板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得意地用眼神冲大平和小卫示意大班台抽屉边上的红色按钮,脸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狡猾的笑容。

  经理室门前围满了人。我疯了似的奋力挤到前面。我看见了大班台上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它好像还在微微地颤动。我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我颓然坐在“海风”门前的台阶上。我承认,我被刚才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吓坏了。我的双手颤抖着,迫不及待地从烟盒里掏出根烟点上,一口接一口地恶狠狠地抽着,仿佛那根烟是我的氧气,不这样猛吸,我马上就会昏厥过去。狠敲女主持人一笔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烟消云散。我仿佛看到被押上警车的不是大平和小卫,而是自己。我不想成为一名罪犯,失去自由的滋味肯定比欠债的日子更不好受。我渐渐醒过味来,长舒了一口气。

  9

  三个月后,我出现在奉城人才交流市场的招聘会上。谢天谢地,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公司接纳了我。他们不光对我的中文专业感兴趣,更对我的从商经历喜出望外。他们让我第二天就到公司去签定合同,具体的工作部门是宣传策划部。我连工资待遇这类应聘人员最为关注的细节都没问一句,就爽快地答应了。

  走出招聘会场,我随手买了一份当天的晚报,无意中看到了大平和小卫被判刑的消息。小卫因抢劫罪被判了七年,大平只被判了一年。报上说,小卫之所以被判七年是因为他把刀架到了台湾老板的脖子上,而大平手中的菜刀只是剁了自己的手指。做为受害人,台湾老板在此案中的证词起到了什么作用,我不得而知。

  但自残一根手指能让大平少受几年的牢狱之苦,这份代价算是值得的。我为大伟感到一丝庆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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