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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她是那样毫无原则地喜欢柏然,为他洗衣做饭煲汤,生生把一双弹钢琴的纤纤玉手磨砺得粗糙。而柏然对她,高兴时便是最温柔的情人,不高兴时便是最暴戾的刽子手。

  他看不惯许诺对她的好,哪怕这些好是她所不能控制的。他打她,骂她,用皮带抽她,用烟头烫她,当着她的面将手伸进妖艳女人的内衣里揉搓,末了却又跪在她脚下流泪祈求她的原谅。

  他们三个就这样牵绊着,纠缠着,谁也不打算放过谁,以为这样也可以过一生。

  直到——

  聂心妍第三个孩子在柏然的拳打脚踢下化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她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有几度许诺都以为她会就此死去,可她还是醒了,醒来身边唯有清冷的月光,也唯有他——许诺。

  而柏然,则被检查出患有家族遗传性狂躁抑郁性精神病,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狂躁不安、幻觉妄想、抑郁多疑,病程迁延不愈,令聂心妍和许父都痛苦万分,最后他被强制送到医院治疗。

  许诺和聂心妍准备结婚了。她告别人生中最惨痛的恋爱,准备步入正常的婚姻生活。可却在结婚前一天,她命丧在那场车祸里,而柏然凭空消失……

  在玛莲娜的记录里,许诺的深情一览无疑:我的梦里,永远都有那样一个女子,在漫天樱花飞扬中对我笑,洁白的花瓣随着她的琴声飞扬,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可她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自聂心妍死后,很多个夜晚,许诺都不能安然入睡,闭上眼就是漫天漫地的红色。于是他来到玛莲娜心理诊所。

  许诺说:“她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余下的人生,是行尸走肉,是徒有空壳。”

  记录他上述这些话的时间,是在一年前,那时候,他尚未认识我,我也还在庄的怀抱流连。

  8

  在之前,不论多少次我正面直问或者旁敲侧击想从许诺嘴里知道他那段刻骨往事,他回答得都只是轻描淡写:爱过的女子在结婚前夕死去,带给他的伤痛,两年之后才结痂。幸好有我,再次为他灰暗的天空带去恋爱的颜色。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问。

  “因为,你漂亮。”许诺第一次这样没正行地回答。

  “为什么?”我执著地问。

  “因为,你太傻了,你这样的傻瓜,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你。”许诺说。

  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疼爱,看到怜惜,我真的无法相信,他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找个爱的替身。

  可他为什么要隐瞒柏然的事情?他更没有告诉我有关柏然的一丁点讯息。他们纠缠的过往,是三个人的对垒。也许他认为无关紧要,也许他认为说出来有伤他的自尊,可这也是他的历史,他以往的人生,怎么就一笔抹杀呢?

  我知道我应该嫉妒,不应该心酸,不应该流泪。上天不应该让我看许诺对另一个女人深切怀念的证据。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从来没有。

  他对我,也有情侣般应有的呵护与关心,可他没有为我哭过,痴狂过,他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从容的仪态、淡定的神情,他不会为提前回来的行程向我通告,不会为失踪的时间向我解释。即使我问他,他也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是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让他平淡?还是在他心目中,我与聂心妍,永远不能比拟?就连他在电梯里为我讲的故事,也是为了她——“蜜蜂发现,枯萎的玫瑰花周围,处处是鲜花。”

  她在他的心目中,究竟留下多大一个洞口,才会让他时刻记着她?都是为她,为她。叫我的心,怎么不疼?这场恋爱的前方带给我的,到底是开心多,还是伤心多?

  玛莲娜的心理诊所离医院并不远,当这曲缠绵悱恻的变曲在我脑海里完整播放一遍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海云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曾经我来到这里,是听到了缘分的召唤,那么这次则是我想要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

  可意接到我的电话,还穿着护士服的她匆匆走到医院门口,一把将我拉到角落,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看白音到底长什么样。”我的目光灼灼。

  “林小溪,你真是没事找事!”可意脸上出现不悦之色,“怪我当时一时嘴快。是,我承认,她是和许诺死去的女友很像,可你看到她又如何?”

  “我……不知道。”我的脑海一片混乱,矛盾交织,可想亲眼看到那张面孔的迫切仍然没有消散。

  “真拿你没办法。”可意摇摇头,“跟我来。”

  我跟着她行走在早已熟悉的医院里,下意识遮遮掩掩,可意看着我的模样,失笑,“许诺在开会。”我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可意推开白音的病房,以一个护士的身份对病床上的女人作例行问询,我在门外趁机看她的模样。

  那个穿着蓝色病号服的显然就是白音了。乍一看,还真的像是聂心妍还魂,她们都是尖尖的瓜子脸,连鼻子挺的弧度都有九成相似。但聂心妍是纤细的、敏感的、楚楚可怜的;而她,则是活泼的、生动的、张扬的。笑声洒在病房的每个角落,丝毫不为病痛所苦,讲到高兴处,甚至手舞足蹈加以配合……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面容再相似,灵魂也是有所区别的。

  这时,一个提着大袋水果的男人从我身后绕过,他看了我一眼,忍不住问:“你找谁?”

  “我?我找护士小姐。”我编了一个理由让他相信。

  他“哦”了一声,走到白音病床边坐下,拿出袋里沉重的东西——半个西瓜。他柔声说:“阿音,你想吃西瓜,我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

  “傻瓜。”白音充满怜爱地说了一句,象征性地给他擦擦汗。他俯身从病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勺,舀出鲜艳欲滴的西瓜瓤,送到她的口中。

  钟可意与我交换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悄悄退了出来。

  “看到后,你安心了吧!”她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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