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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真理对这一切的惊变反应平静。这也许是出于她对马宏这个人的非同寻常的了解。她对我说,搞艺术的人,要是谨小慎微地活一辈子,一点儿风流韵事都没有,那才叫不好玩呢。她在这里别出心裁地用了"不好玩"三个字。她还说,只要马宏最终爱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就行。很显然她对这一点甚有把握。

  可是,居真理毕竟又是个有自尊心、爱面子的女孩子,如果让丫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跟马宏结婚生子,她还是无法忍受。正好她毕业前夕申请去法国留学的事情有了结果,便选择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她想,三四年之后她学成回国,马宏跟丫头的事情肯定已经了结,那时候他们还是一对琴瑟相合的爱人。她略去了过程,只享受结果,这样最好。

  马宏把婚事的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得无可挑剔。拍结婚照,领取大红结婚证,广发喜糖,还在丫头家的村子里摆下几桌婚宴,故意把事情做开了给丫头的亲戚邻居们看。他要顾丫头家人的面子。只是新房有点简陋,不过是把马宏床上的被褥换了一套新的。只有我们小楼里的人知道,新被褥也是个摆设,马宏从来不让丫头留宿。

  婚事弄完,房东家门口满地的鞭炮屑还没有扫掉,马宏已经开始琢磨挣钱的事情。

  他的一个朋友给他递过去一个信息:无锡的外事车队要更换车辆,其中一辆老旧的伏尔加轿车,作价一万元,问马宏要不要?马宏当即应承:要。要下来干什么,他没有想,反正是要了再说。

  马宏东挪西借凑了一万块钱,拉上我,到无锡提货。拉上我的原因,是他不会开车,"伏尔加"买到手,得求着我开回来。没钱,也不会开车,却偏要买下那部车,这就是马宏。

  我们坐火车去无锡。我们是分头从各自单位出发去火车站的,结果我一个人上了车,马宏没赶上点,被列车甩在了站台上,急得跺脚。我到了无锡之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谁。这一切事先都没有沟通,一环脱节,环环相脱。我只有傻乎乎地坐在出站口的石墩子上等。偏偏我身上还没有带钱,钱和行李包都在马宏那儿。天已经入冬,很冷了,我又冷又饿,伸着脖子,望眼欲穿地望着出站口涌出来的一拨一拨的人流,心里把马宏骂个贼死。

  马宏到傍晚时分才出了站门。那时候的车次稀少,车票很不好买,他到最后还是借了人家的站台票混上车的,一直站到了无锡。

  当天是提不到轿车了,我们找个五块钱一晚的小旅馆安顿下来。我受了风寒,当晚开始发烧,额头热得烫手。马宏张罗着送我去医院,挂了一天一夜的水,才算缓过了劲儿。我对马宏说,出师不利,恐怕不是个好兆头,那车我们还是不要了吧。马宏责备我说:"你还信这一套!"他没有摸着车门,已经对那车走火入魔,这也是男人的通病。

  几番周折,我们总算把车开回到家里。车虽然老旧,倒也没有太大的毛病,猛一看还是挺像回事。村里人都涌来看稀罕,啧啧地称赞,说马宏到底脑子好,会想主意挣钱。

  其实马宏是真没有想好拿这车怎么挣钱。

  当务之急的事情,是学会开车,再弄本驾照。说起来马宏这个人也真是聪明,他拜我做师傅,刹车油门离合器一一弄清楚之后,上车在村里废弃的打谷场慢慢开了几圈,就踩着油门上了乡镇公路,而后又一鼓作气冲上国道。也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吧,速战速决,他已经把一辆"伏尔加"玩得进退自如。而后他还是托朋友,从下面县城的车管所里弄出一本驾照。他怀揣驾照,开着私家车进城,脸上笑眯眯的,感觉好到不能再好。

  他用这辆车为各家影剧院跑片。

  时间倒回去十五年,录像机没有普及,英特网从未听说,电视连续剧少之又少,人们喜欢的消闲和娱乐方式还是看电影。电影院的生意非常红火,逢到好片子上映,拷贝要在各家电影院之间鸡毛信一样地传递。马宏的"伏尔加"这时候派上用场了。他收钱:汽油费,折损费,人工费,甚至还有加急费,一晚上跑下来,收入很可观。他后来还跟好几家影剧院签了"包车跑片"的合同,收入就更加稳固。

  马宏还是觉得财富增长的速度太慢,他急于攒足钱离婚。丫头已经足月生产,果然是个儿子,只不过模样不像马宏,像丫头。马宏认为现在他离婚的事情更有把握,几乎就是距他咫尺之遥,因为农村女人再婚时带着儿子不犯嫌,相反倒是个有利筹码。丫头有一个儿子,儿子每月有一笔固定的抚养费,任何农村家庭都会把这母子俩视为福星。

  马宏想要把白天所有的时间利用起来。那时候城市里出租车还没有普及,普通市民没有这样的消费习惯。马宏跟一家家外事宾馆联系,希望人家雇用他的车做外宾生意。遗憾的是"伏尔加"太过老旧,形象不佳,宾馆不予接纳。后来他三弄两弄,跟机场挂上了钩,被允许到机场拉客。机场离市区较远,拉客的油水很大,马宏一时间踌躇满志。

  老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马宏一心一意要快快地挣满两万块钱,命运就偏要跟他开个玩笑。

  他有一次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试图超车时,被迎面而来的"东风"卡车撞个正着。七老八十的"伏尔加"顷刻间分崩离析,马宏血人儿一样被抬进医院。

  我和木子去医院看他,都以为他活不成了。马宏偶尔清醒过来,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他给我们口述了遗嘱:全部财产留给儿子,全部画稿留给居真理。马宏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他那时候的全部财产还不够还清欠朋友们的一万元车款。

  所好他大难不死,断断续续昏迷十几天后,生命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出院之后活动活动腿脚,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的后遗症。

  他出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听到宝贝"伏尔加"的废弃地点,千辛万苦地找了过去,在堆积成山的废铜烂铁中把他的车辨认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那副难分难舍的劲儿,引得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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